【75年 | 国·家·人】冬藏

搬离南岗闹市的老宅已近半年。这两天回去了一次，查看一下水电放放风，也算是去南方猫冬前的一个小小告别礼吧。

进得庭院，又看到了无比熟悉的场景～晾在道牙雨蓬上的白菜大葱，不用看日历，就知道立冬已不远，虽说哈尔滨还在勉力地维持着零上的温度，甚至有时还淋着几滴留恋的青泪，但黑龙江沿岸和大小兴安岭的冬雪却已经飘起，长达近半年的冰冻期又将回归我们这北国中的最北。

小时候，即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每到此时家家户户又将开始南方人不曾经历和难以想象的忙乱～冬藏，其规模和重要程度也是现在城里人无法想象的。而如今院里老人们习惯备点白菜大葱只能算是其遗风遗迹或小打小闹了。

早年间的乡镇县城，居民几乎都住平房，偶有住在几层小楼的，家家也都有与住宅配套的储藏设施；即便北方大中城市，因为那时鲜有南方时令蔬菜运入或供应量小，更无配送网络，所以也要储备一定的过冬物资，以捱过漫长的冬季。这类设施类型较多，亦会因财力与环境约束或规范或简陋，但基本可归为三类：

第一类即平房住户几乎都有的、多与正房呈九十度角布局的附属建筑～仓房。或居左或居右，也有的是建在住房正前方的小建筑，其与院墙相连，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譬如老家由我亲手参与建设的仓房便居正房左侧，这取决于院落地形、邻居建筑布局和尊崇的习惯。

仓房即家庭的储备设施和存放杂物之地。对于城镇居民，主要存放购买的粮食副食，即米面油以及深冻前供家人食用的蔬菜、肉类，如不怕冻的大白菜、大葱等；其次是存放部分生活工具或少量农具，如扫帚、锹，筐等，用于打扫除雪及种植～因为许多住家院子里都开有或大或小的菜园，以补充农产品供给之缺口。而对于普通农户，除自用粮食之外，还要存储农用物资和好多小型农具。总之，仓房是过往普通住户之标配，它是物品杂陈的储藏间，亦是百姓居家生活、甚至是农耕生产之必需。

第二类是“菜窖”。多由主人自己在室内或室外挖掘修建，按习惯或修成方形或挖成圆状，底部多用红砖铺垫，如土质疏松或住户条件好的则砖砌到顶。从底部到窖口要安一部木梯，以便上下提取冷藏的物资～主要有数量可观的土豆、大白菜及青红萝卜等常备菜，即东北人准备过冬的“三大样”；同时可能还有临时存放的其他细菜和水果。在夏秋季，窖里还会存放香瓜、西瓜等瓜果，偶尔还有啤酒饮料甚至是想多留一段时间的糕点留香于此。地窖既凉爽又保湿，真乃天然大冰箱。

第三类并非家家都有，其是农户杀完年猪后在自家院内用冰雪所建，名曰“冰堡”，即利用低温环境来存放过年前后甚至整个冬季的肉食～主要是猪肉（牛羊肉也有但量较少），其次是已宰杀的禽类、捕获或购买的鱼类等，有时也会放入其他不怕冻的食物，如粘豆包、冻柿子、冻梨等。这类设施一般在农历十一月份深冬时修建，要经过平整场地-包装待存食物-覆雪-拍实-浇冰（多次）等几道工序才能完成。除了建设与使用设施设备，工艺的发明与传承也对冬藏助益匪浅～诸如晾干菜、積酸菜与腌咸菜等，都可达到锁鲜提味丰富餐桌之功效，所以那些缸缸罐罐似也应归于冬藏设备一类。

与常进仓房和常入菜窖心情迥异，打开冰堡是平民家居生活中最值得期待和颇具仪式感的时刻。当你把大块的猪肉、肥肥的肉鸡、硬挺挺的大鱼等请出冰雪之堡时，便预示着一年当中最隆重的节日--春节马上来临了，大家盼望已久的过年大戏已然开锣，少油缺味的肠胃和口鼻可以得到集中补偿。在周遭一片萧索与白茫中，在集市的喧嚣与街巷的烟火气中，人们即将迎来期待满满的狂欢节与消费季！

过年，是四季轮回的终点与原点；过年，是百姓平淡甚至是苦涩生活的欢乐颂；过年，是孩子们长达半岁的念想；过年，是北方的人们驱散寒冷寂寞、寄望春归年丰最虔诚的仪式。

年，无论迟迟还是匆匆，它真的扬着雪花乘着冰车来了！于是，生命在鞭炮声中渐次欢腾，村社在大红灯笼的映射下重现红火，劳累了一年的人们绽开了粗糙纯真的笑脸～生活终于展现了它的初始美感和蛰伏期累积的活力，平淡的冬季也被这一盛典赋予了超凡的意趣。从那时起，各种节日喜庆节目的幕布便依次拉开～悬灯挂彩、走亲访友、搭场唱戏；尤其是过了正月初三，各单位组建的秧歌队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舞到了大街小巷，有时兴起还会进入你家院子表演一折，主人则以鞭炮、糖果、香烟、瓜子等予以招待和答谢；小孩子则可以即兴加入队伍有样学样扭上一段儿，甚至接过鼓锤与唢呐大叔合上一段“句句双”，既露了脸也过了一把瘾。

冬天是一年最后也是最冷的一季；冬寒是大自然对生命的极限考验。

冬藏是人类对天道的依归，是对自然规律的尊崇与敬仰；它敛的是热季的浮躁，它藏的是智慧与坚韧，还有对生的无悔向往…

作者:陈宏/老陈醋香